周 末(外二篇)
魏业萍*
今天是周六,午睡出门前打了两个电话给爸爸都没接,不由加快了步伐,刚拐进昭苑小区,远远地就看见爸爸迎面朝我走来,我高兴地挥手,惊喜能遇见他,爸爸说:“没有电话,以为你不来了,出来走走,知道你一般都是走这条路,看看能不能遇到,还真遇到了。”
我的心里一阵堵塞,还好我来了,还好我遇见了爸爸。
第二天下午,久未放晴的天空呈现出暖暖的色调,丈夫说:“难得好天气,我们出去写生吧。”我欣然同意,带上速写本、简易小凳、水和两个苹果,我们出发了。路上打电话问候一下爸爸,爸爸说:“一个人没事,在门口随便走走。”
我沉默了,丈夫看出我的顾虑说:“去吧,多陪陪老人。”然后送我过去。远远地就看见爸爸熟悉的背影,正缓缓走着,尽管昨天才陪过爸爸,尽管爸爸常常都是一个人,而此时此刻我只想马上过去,搀扶着他陪他走走,哪怕什么也不说。
走了一会,爸爸说早上才买了鱼,回去煎鱼吃,走至家门口,爸爸突然想起忘了买葱、姜,于是我返去菜市场。
买好佐料,进屋见爸爸正煎鱼,一眼就看见爸爸戴了双独特的袖套。爸爸说他有一件多年的旧毛衣,已经不能穿了,舍不得丢,只有袖子还完好无损,刚巧要煎鱼,怕油渍溅到身上,就把袖子剪下来缝成袖套。我仔细一看,针脚细密、松紧合适,自愧不如爸爸的手艺。
今天有机会完整地看爸爸做拿手菜—糖醋鱼。爸爸端出洗净的鱼逐一放入油锅,文火煎鱼至金黄,尤其鱼头要反复煎,爸爸说多煎会鱼骨是脆的可以补钙,但又容易上火,一次只能少吃点。爸爸在碗里舀了两勺小粉,加少许水搅拌,再分别加上糖、醋、盐、花椒搅拌均匀,倒入锅中,然后放入葱花、姜丝、渣辣子、炒好的酸菜,再加一勺油辣子。看着爸爸娴熟、有条不紊地操作,心里涌起敬佩和感动,爸爸已八十有六,从来都是生活自理,上街买菜、洗衣做饭;床铺干净整洁,衣物分类叠得整整齐齐。
菜已做好,早已垂涎三尺的我迫不及待地摆好了碗筷。这么美味的佳肴怎能没有酒,爸爸指着酒柜对我说想喝啥去拿,我挑了爸爸最爱喝的“天之蓝”,爸爸平时不喝酒,偶尔喝点也就五钱酒。
爸爸做的鱼色香味俱全、鲜美多汁,连佐料都是那样的入味、诱人,不用担心有鱼刺,整条鱼都已变成香酥脆骨了。
饭后,爸爸送我至大门口,月色朦胧、冷风拂面,可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冷,心里暖暖的。微带醉意的我满怀欣喜地回家了,也不知丈夫吃饭没,他常常画画到了忘我的境地,打一电话果然没吃。于是加快了步伐,心想:回去做啥给丈夫吃呢。
开 药
下午正上班,大姐打电话说明天爸爸要去市医院开药她有事走不开,我说我去。打电话问爸爸何时去我去接他,爸爸一听就急了,反复说:“不用不用,我自己去,上好班。”我骗爸说:“没事的,我不忙。”爸爸说什么也不肯,十余分钟的电话一直纠缠在“去”与“不去”之间,同事都听笑了,没法,爸爸不同意我请假。
常常爸爸为了不影响我们上班,总是一个人去医院看病。有一次遇到一个好心的小护士,一直陪着他挂号、看病、取药,还说“这么大岁数了,怎么也没人陪?”爸爸笑着说:“不大不大,才八十五。”事后爸爸对我说起,我除了担心,更多的是惭愧。
第二天早上我早早起床,匆匆梳洗,去单位打了卡,七点左右打电话给爸爸告诉他我马上就到让他等我,只有这样,爸爸才不会阻止我陪他去医院。
快到交警支队门口,远远地就看见爸爸穿着棉袄,在风中翘首张望,见面第一句就埋怨我:“让你好好上班,就是不听话。”接过爸爸手中的手提袋,搀扶着他打了车,我没让爸爸坐前面,不然他又要抢着付车费。
进了门诊大门,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到是爸爸指挥着我先去分诊台取票,爸爸对护士说要高医生的专家门诊,再去排队挂号,然后上三楼。见门开着,爸爸把挂号单和病历本放在桌上说:“来得早就是好,排了个第一。”
终于等来了医生,爸爸笑着说:“高医生又来麻烦你了,药吃完了。”高医生也笑了说:“这次开两个月的药,让你少跑点。”开了药,搀扶爸爸去取药,发现下楼时爸爸的右腿有些不听使唤,本来只下一个台阶爸爸会不由自主地跨到第二个台阶,爸爸喃喃地说:“今年身体明显下降了,老爱感冒,脚也疼了。”我的心里一阵酸涩,什么也没说,只是更用力抓紧了爸爸的胳膊。
到了大厅,排队算账,爸爸很有经验地说:“要排慢性病报销窗口”。我排着队,爸爸早早地就从口袋里摸出医保卡,告诉我没有密码,递进去算账才知可以用来报销慢性病的1500元已用完,卡上只有200多元。我用手机支付了。爸爸说:“还好有你在,不然我又要跑回去取钱了。”
取了药,爸爸仔细地数着药盒,我忙问医生药齐了吗?答:“齐了。”爸爸说:“好像不对,怕是少开了,还是上去问问。”我搀扶着爸爸又上三楼,果然是少开了药。照例是排队、算账、拿药。多亏爸爸心细,不然等回了家发现少了药又要来回折腾。
打车送爸爸回去,爸爸不停地叮嘱我:“快去上班,别耽误久了。”
爸爸辛苦了一辈子,总是时时刻刻为我们着想,什么时候爸爸也替自己多想想呢?
过了几天是周末,照例去遇爸爸,走至昭苑小区,远远地看见林荫树下走来两个老人,男的酷似爸爸,然而走起来脚不利索,心想:一定不是爸爸,爸爸走路虽然慢却很有精神。又幻想那一对老人是我的老人,一如多年前我去遇爸爸妈妈的情景。
待走进才看清就是爸爸,心情沉沉的,几天不见,爸爸的腿痛又严重了。爸爸说昨天兄弟才带他去中医院做了小针刀,已有所好转。挽着爸爸边走边聊,爸爸突然想起什么,从怀里掏出一叠钱递给我说:“差点忘了,上次的药钱。”我说啥也不要,爸爸生气了说:“听话,你不接,我就不走了。”爸爸像个顽皮的孩子站在路口不走了,没法,我只好收下,数数竟是七百元,我说不用这么多,开药的钱是六百多,爸爸说:“收下就是了。”我知道爸爸是连挂号、打车的钱都算进去了。
我还能说什么呢?只是觉得对不起爸爸,没有好的工作好的待遇,让爸爸担心。
爸爸对我的心疼,我记下了。
上 坟
每年临近清明前一个月爸爸就开始准备划纸,我说不用你管,我会准备好的,爸爸总说:“闲着没事,消磨消磨时间。”我知道,那是爸爸的心意。
自从妈妈离开了我们,爸爸都住在二姐家,可爸爸常常都会去昭苑小区住处,爸爸怀念这里的一切。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陪爸爸回去,爸爸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,喃喃自语:“你妈喜欢空气,打开透透。”然后打开电视调至京剧频道,妈妈生前常和爸爸坐在一起看京剧,天冷时,在身上搭一条毛巾。爸爸端出簸箕,边听京剧边划纸。
我逐一打扫卫生,先从客厅、厨房、卫生间开始,最后才去卧室。时间过去这么久了,可每到卧室都会心痛不已,轻轻擦拭着镜框,一遍遍抚摸妈妈的脸,久久不愿放手。
爸爸一如既往地常常回来,这里有他的念想、他的牵挂、他的回忆。
上坟那天,爸爸仔细检查了要带的东西才出门。到了墓地旁,发现周围变了模样,绿绿的常青藤挂满了枝头,松柏树也长高了,墓台前变宽了,旁边还砌了石梯,方便了爸爸,原来前不久二姐请人打理了一下。爸爸看见不远处有几米高的插杆,以为是路灯,高兴地说:“这下好了,晚上也有灯了。”姐夫打趣地说:“那是监控,谁家烧纸都看得见。”其实爸爸是担心妈妈夜里怕黑。
待放好了香、蜡、水果、糕点等祭品,我看见爸爸缓缓地从怀里摸出几张纸,掏出打火机打了几下都没点着,忙上前去帮忙,爸爸对着妈妈说:“现在有政策,不让烧纸了,知道你会惦记,悄悄烧点,尽点心意。”爸爸不止一次对我说过有两次因没有烧纸,妈妈便托梦责怪他,常言:日有所思夜有所梦,爸爸心里一直放不下妈妈才会出现这样的梦境,爸爸是把对妈妈无尽的思念都寄托在了烧纸上,只有烧点纸钱爸心里才踏实,哪怕只是一点点。
爸爸默默地坐在地上,我知道他是想多陪陪妈妈,不忍看爸爸,转身过去,边扯杂草边流泪,风一吹,脸上一片冰凉。
*魏业萍,昭阳区人民检察院职工